“我不是故意要打图南,所以也没得下狠手,实在是她顶嘴顶的不是时候,织造最近事多,人就容易急,一急就来了脾气,”
他言辞恳切:“霁尘呐,打图南这件事,岳父给你道歉,一时衝动打了你的人,还望你能体谅,不要责怪我。”
只是定了亲,水图南就被认为是别人家的人,听见水德音的话,于霁尘心里有些不爽。
但脸上该是什么表情,还是什么表情,她稍侧了身子让礼:“不必对我讲这些话,家里出了事情,我们可以坐下来商量着解决,之前我和图南在作坊,没留意江宁的事,是回来后才听人讲了,”
她抬眼,直视水德音:“花县铺子被官府查抄,说是涉黑帐,责任追究到总铺来了。”
“这都是小事情,”水德音摆手退走所有下人,无意识地看陆栖月一眼,道:“真正麻烦的,是织造下半年的资金。”
他用力抽口烟丝,鼻子嘴巴齐齐往外喷青烟:“你也晓得,此前图南把织造的资金,全部抽出去扩建了,一场大水把钱衝得干干净净,你用二十万生丝解了我的燃眉之急,可是资金的事……”
“事到如今,我也不怕你晓得,”水德音难过道:“此前,我之所以想要把图南说给瓷行卫家,正是因为卫家答应借钱给我。”
话音落下,水德音竟然也红了眼眶,像是个被一文钱难倒的英雄汉,泫然欲泣:“要不是走投无路,谁会拿自己女儿的幸福去换利益?霁尘你没得孩子,不懂得父母心,图南与我呕气至今,我的心里,也像是被刀子剜一样的难受的。”
话到这个份上,是个人就该听明白点什么,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于霁尘道:“其实图南也知道家里的难处,她同我说了,我既然有这个能力,责无旁贷要为家里分忧,只是图南也不清楚,家里究竟还缺多少。”
是这样吗?那个没良心的丫头,她会讲她老爹爹的好听话?
水德音心下怀疑着,面上立马变了一张脸,毫无难过之色,比出四根手指:“你和图南毕竟还没有去衙门领婚书,我和你伯母商量着,不想惊动你的,结果你看看,姑爷自己有孝心,没等我开口就……”
“我手里目前只有一个半,”于霁尘轻轻打断水德音的窃喜,脸上却是没有任何表情,“大通正在江下地区大量购置桑林,那边价格贵,大通被套住许多现资,一个半是我能拿出来的最大数。”
年轻人分明连语气都没变,却在低眉又抬眼之间,带出了股杀伐决断的气魄。
这不是水德音第一次和于霁尘谈生意上的事,但却是第一次在于霁尘身上,见到如此具有攻击性的一面。
旁边的陆栖月暗暗心惊,想想这几年来,大通商号在江宁的作风,便知这才是大通东家该有的样子,于霁尘呐,绝不该是看起来这般温良无害。
然而一个半是远远不够的。
“我还是把姑爷惹恼了啊,”水德音沉叹着别过脸去,听起来好生难过:“夫人呐,劳烦你替为夫,向霁尘解释两句吧!”
坐在旁边沉默的陆栖月,这才不忍地看向于霁尘,哀怜道:“孩子,你真的误会她爹爹了。”
水图南私下找过她,要她别插手这件事,陆栖月不晓得,女儿又是激怒水德音、又是住到于霁尘那里,究竟要做什么,但她晓得要听从女儿的话,遂在这里同水德音周旋。
只要一个眼神递过去,陆栖月感觉小于明白她的意思。
目光接触,于霁尘还是那副温良神色,清亮的眼睛,俊秀的模样,偏偏能清楚地让人感觉出她的不为所动:
“一个半是我最大的努力了,如果把江下购买桑林的钱抽出来,便能凑够两个半个,但伯母晓得,帮岳家实则是我在帮图南,如果大通会因此而付出更高成本……”
后面的话不必言明,大家会意。
“桑林?”不停抽烟丝的水德音,转过头来问:“怎么忽然跑江下购置桑林,二十万匹生丝不是已经足备?”
他隻关心和自己有利息牵扯的事。
“和那个无关。”于霁尘坐着,没有任何多余动作时,清亮的眼睛愈发令人觉得压迫。
不被重视的陆栖月,已然再度沉默下来,努力瞧着水德音和于霁尘之间的你来我往,试图从中看出点什么。
水德音心里飞快转着,试探道:“你是不是,和安州的水孔昭,做上棉布生意了?”
于霁尘低头吃茶,没说话。
适当的沉默,令水德音愈发忐忑,他说着话,急出哭腔:“霁尘,我们可以说已经是一家人了,织造上遇见点暂时的麻烦,你不能袖手旁观呐!你更不能把利让给安州啊,我给你讲,那个人就是个白眼狼,他是个不给亲娘养老的白眼狼啊!”
于霁尘点头,没说话。
这下彻底慌了水老爷。
水德音大眼睛来回转,一咬牙,把烟袋锅里的烟灰,随意磕在脚边的桌腿下:“这样子,你缺的桑林,我用水氏的给你补上!价格比江下还便宜五个点!一个女婿半个儿,桑林给你,我不亏!”
于霁尘照旧眉目无波:“伯父这不是让我难做么。”
若只是以稍低的价格大量购入水氏桑林,还不如照旧买江下的,这水德音,真敢耍着小聪明把人当傻子绕啊。
“不是,这怎么难做了!”水德音下意识想把铜烟袋扔桌上,又不敢,怕姑爷误会是在朝他撒脾气,悻悻握着烟袋,“我晓得江下的桑好,喂出来的蚕也好,若是实在不行,我以一半的价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