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叔爷儿子的呜呜挣扎中,满院子人噤若寒蝉,人人自危,谁不晓得,但凡是被飞翎卫抓去,不死也得丢掉半条命?
然而就在这时,还没等飞翎卫向水园的人说明来意,角落里骤然响起女子的凄声大叫,那个大着肚子满脸是血的女子,身下见了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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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刑衙门的大牢太阳照不进来,黑暗中弥漫着常年散不开的恶臭和锈味,火把燃烧的烟熏味充斥在鼻腔,水图南一身短打,站在甬道尽头某间单独的牢房外。
她道:“占宜叔爷带人去水园抢东家印,打砸了家里,王嫖受伤,胎没保住。”
监牢里,背对这边蜷躺在角落里的水德音无动于衷,声音嘶哑到像是变了个人:“这就是没有儿子的后果,但凡出点事,人人皆可来欺。”
看他冷漠的反应,好像王嫖小产对他并没有任何影响,也对,他现下身在大狱,生死难料,哪会有闲心管别人死活。
“我不同意你的说法,”水图南顿了顿,笃定道:“当年祖父早逝,你和大伯父还是继人呢,那些姓水的不是照样去水园欺负人?最后还是靠祖母保住的水园,保住的织造。”
水德音噎了噎,抵死不承认:“你小小年纪懂什么,别扯废话,快些说吧,我还有几天才能出去。”
水图南为亲生父亲感到悲哀,更为王嫖感到不值:“飞翎卫插手你的事了,任义村说,汤若固被带到飞翎卫的监察寮走了一遭,已然把你供出去,走私人口牟取暴利,责任全部在你,飞翎卫现下正在和任义村交涉,要把你转进飞翎卫那边关押。”
“飞翎卫新来了个总官,”她补充,“名叫霍偃。”
霍偃,飞翎卫总指挥使霍君行的义子,霍偃?
水德音像条离了水的濒死之鱼,用力扑腾下身子想坐起,但因浑身发抖发软,坐两回才勉强坐起来。
再开口,他声音和牙齿皆在颤抖,嘶哑地咆哮:“任义村要多少?我有钱,你告诉他,老子有的是钱,把老子弄出去,他要多少我都有!”
栅墙外,水图南无能为力地摇头:“于霁尘从飞翎卫打听来消息,说他们插手是上面的意思,我们今年送到大邑的十万匹绸缎被人查抄,这件事有人在朝堂上追究起来,季相府把这个过错,归给了我们。”
据说是江宁水氏织造主动贿赂季相府,相府不愿意要,才暂时把十万匹绸缎存放在神女仓,以备后续上交给朝廷,结果阴差阳错,被缉私的先一步给抄了。
“就因为这?”水德音想站起来大发雷霆,可他已经吓得浑身颤抖,能做的只剩下大吼大叫起来,带着哭腔,“他们怎么能这样,当我是条狗吗?当时不是说事情和我无关!他们这是出尔反尔!绸缎是他们逼我给的,被查抄了跟我有什么干系?!”
这个时候,水德音越是歇斯底里,越显得他可笑蠢笨。
他号啕大哭起来,涕泪俱下:“我原本以为,是你吃里扒外,勾结于霁尘搞我,没得想到,是上面那些大人物在斗法,拿我当替死鬼,这下可如何是好,我就是个小老百姓,哪惹得起上面的大人物……”
哭着哭着,水德音又挣扎着连滚带爬过来,带着阵扑面而来的难闻气味,扒在栅木墙上,试图把手从狭窄的木板栏缝隙间伸出来,好言好语中带着哀求:“图南,爹爹的好孩子,你赶紧去富子山找你阿婆,告诉她我快要死了,让她想办法救我呐!”
听着水德音的哀求讨好,水图南觉得讽刺极了,冷漠道:“家里已全被飞翎卫看起来,我能来这里,还是于霁尘想办法,打点了许多人,但后续可能来不了了,你晓得的,那些官皮贪婪,她的钱,不久前才全部投进我们家的织造。”
于霁尘倒是个说话算话的,钱投进水氏织造,及时帮水氏稳住运转的局面,可谁想到后续又出这么桩事。
“你想想办法呐女儿!”水德音的手指从缝隙中伸出来,努力往外挣扎去够水图南,指甲里全是脏污,涕泪俱下地哀求:
“你一定要想办法找到你阿婆,她有办法救我,她一定能救我!乖女儿,你让于霁尘去九海钱庄,拿着东家印和我的私印,去找一个姓牛的掌柜,要用多少钱你隻管向他要!”
“我晓得你的私印放在书房,可是东家印放在哪里?”水图南顺话而问,阿娘找遍了所有地方,皆不见那个小小的东家印。
闻得此言,激动中的水德音突然沉默闭上嘴巴,扒着栅栏的手一动不动。
“水家的!”这时,狱卒在不远处催促,“时间到了,得赶紧走。”
“是,就走,”水图南应他,转过头来冷漠地问:“除了用到东家印,还有其他办法么?”
东家印和水德音的私印同时亮出来,才能取水德音存在九海钱庄的私房钱,他并非真心相信水图南会帮他,他更担心水图南会趁机夺走东家印,并且弃他于不顾。
在水德音的沉默中,那边的狱卒再次催促,语气更加不耐烦:“到底走不走啊,不走真出不去了!”
水德音还在犹豫怀疑,水图南倒是没说什么,兀自转身就走。
“在王嫖屋子,”水德音把脸挤在木栅上,努力从缝隙往外看,尾音发颤着,“神龛里,送子观音像下面,有个暗格。”
水图南勾勾嘴角无声冷笑,还真是藏了个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