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坐在一起吃饭,聊的全是工作。
姜兽医难免提及了第七生产队新来的知青,也是新提拔起来的兽医卫生员林雪君同志。
“她真的做了一台手术,肿瘤切除手术!”姜兽医隔了这么多天再次提起那场手术,语气中仍充满惊叹。
对他们这些来到边疆的兽医来说,任何手术的难度都比在城市里、课堂上难许多许多倍。
他们最清楚这件事的惊人之处,也最明白手术成功的难能可贵。
“狗还活着吗?”周兽医这样问并不是瞧不起一位兽医卫生员,也不是看低林雪君这样书本知识丰富、经验远不如他们的年轻人。实在是死在手术台上的动物太多了。
“活着。至少手术结束时活着,隔日我离开的时候也活着。至于现在嘛……”姜兽医放下筷子,想了一会儿道:“或许有时间,我们可以去看看。林同志在书本中看到的那些知识真的很特殊,很先进,我很想介绍你们认识,也让你见一见她。”
“让你这么念念不忘、啧啧称赞的年轻人,一定很不错。”周兽医笑着点了点头,“回头忙过春天的疫苗、驱虫等,有时间一起去第七生产队看看。”
“好。”
开始有了燥意的风吹过场部兽医站,吹过漫无边际的、被厚雪和羊粪球滋润的丰饶草原,吹过第七生产大队慢慢被铺上碎石、又用圆碾子压实的曲折主路,吹上山坡,吹至守林人的小院。
鬓发斑白的王老汉靠坐在躺椅上,晒着太阳呼呼大睡。
下颌缺了一块的大狗懒洋洋地伏在主人脚边,舒服地蜷成个团。太阳将它蓬松的毛发照得暖烘烘,一有风吹草动,这位人类忠实的朋友便会支起耳朵,抬头四望——
它正尽职尽责地守护着熟睡中的老人。
……
南方过夏的月份,呼伦贝尔的春天才忽然降临。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这片靠近冻土层的大草原上却只有短短三个月的无霜期。
毛茸茸的绿色草毯好像是一夜之间降临的,难得的缤纷花季,所有生活在这里的动物都低着头,仿佛赶时间一般地急迫进食。
因为这些世代传承在这片土地上的生物,最清楚这片烂漫绿意的流溢,和斑斓碎小繁花的盛放,是何等的昙花一现。
拔草助长的风和催发野花的河流都在催促:快吃吧,快长吧,春天已经过去了。
苏木贪婪地大快朵颐,阿木古楞在本子上奋笔疾书野花野草的中药属性、画下它们的形态,如饥似渴地学习这片草原悄悄蕴藏着的知识。
他们渴了便吸吮树莓果汁,饿了就吃五香松子、肉干和酸奶饼。
在太阳悄悄扑向地平线,燃烧着的彩色辉芒遍洒西方天际时,林雪君骑上吃饱喝足的大黑马苏木,阿木古楞骑上肚腹溜圆的大青马,驰骋归家。
天色渐沉,乌云像黑山老妖的爪牙,铺天盖地追着林雪君,笼罩向第七生产队的冬驻地。
在雨泼洒下来前,他们终于赶了回来。
苏木的前蹄刚跨过冬驻地的门,踩上刚被铺上压实的碎石路,便听到驻地内乒乒乓乓敲敲打打的声响。
碎石路右拐的院子里也有敲盆打锅的咚咚锵锵声,衣秀玉正在院子里举着铁勺子和铝壶敲打,忽然瞧见骑着高头大马的林雪君进驻地,敲着铝壶便叮叮当当地跑了出来。
“林同志!林同志!你们回来了!”衣秀玉欢快相迎,身后坠着把尾巴摇成螺旋桨的小边牧糖豆和难得蹦跳着显得活泼的小狼沃勒。
糖豆实在太激动了,它摇的何止是尾巴,简直是整个屁股都跟着在狂摇。
它有点害怕苏木踩到自己,偏偏又想要往林雪君身上冲,于是急得嘤嘤嘤尖叫吭叽,仿佛失了智。
林雪君翻身从马上跳下来,第一时间抱住抢先拥过来衣秀玉,在糖豆嗷嗷叫着拿前爪扑抓她时又忙弯腰抱住糖豆。
小狗实在太兴奋了,根本控制不住,任林雪君再怎么躲闪,还是被舔得下巴脖子上全是小狗口水。
沃勒用肩膀顶靠林雪君,虽然没有疯狂撒娇,却也在努力吸引她的注意力,等待她的爱抚。
林雪君旋身与沃勒对视,小狼立即站起来拱蹭着她手肘绕到她正面。
她轻轻抱住它,双手抓着它前爪一颠便将之拢进怀里,现在长了好多肉,都有点快抱不动了。
拢着情绪稳定的沃勒站起身,林雪君喜悦地用面颊蹭它的耳朵。小狼这才将嘴巴子搭在她颈窝处,轻轻舔舐。
她将自己的脖子暴露在它嘴边,它也将自己的脖子暴露给了林雪君,这是狼群中极致信任的体现。
他们已经是互相信任的伙伴了。
林雪君轻抚沃勒毛茸茸的背脊,听着满驻地的乒乒乓乓响声,笑着看向举起铁勺铝壶、一边笑一边继续敲打的衣秀玉。
这欢迎仪式也太隆重了,敲锣打鼓地,多不好意思啊。
放下沃勒,林雪君开口想问衣秀玉他们怎么知道她这会儿回来,就听衣秀玉率先道:
“林同志,你知道吗,在草原上打雷闪电是会把羊吓死的。马儿也胆小,春天第一场雷暴天气,常常惊走马群。严重的时候,马儿能在雷天雨天疯跑上百公里,再想找回来可难了。”
她一边说一边敲铝盆,笑着道:
“大队长说,为了让羊和马不受打雷闪电惊吓,就得提前在打雷前敲锣打鼓制造响声,让牲畜适应巨响,它们才不会被惊雷吓到。”
“……”林雪君。
呃——
原来不是为了欢迎她,是为了‘欢迎’随她而来的雨云和雷电啊。
…
大雨下了两天,林雪君接山泉水的水槽里不止早早盛满了水,里面甚至还出现了几条不知名小鱼。
队里几户人家屋子、毡包漏雨,大队长每天带着年轻人东奔西跑地给社员房顶补瓦。
闪电击倒了后山农田边的一棵参天松树,幸亏大雨一直在下,并没有起火。
大队长冒雨带青年人把大松树搬到陈木匠院子里后,又带人跑去半山腰守林人王老汉家后面,把一棵半死的大松树给砍了——大队长怕闪电把这棵窜天树劈了,树倒下去如果压到王老汉的小屋就糟糕了。
对于林雪君和衣秀玉来说,大雨天却是难得的清闲日子。
他们不能出门干活,就整日在屋里烧着火灶,把脚插进椅子边趴着的小狗的肚子下面,听着雨声看书。
林雪君也趁机将这几个月的心情和见闻书写成文章,请衣秀玉一笔一划用娟秀的钢笔字帮忙各誊抄了好几份。
稿件折好后放进信封里,等孟天霞从场部回来后交给她,其下次去场部时再帮忙邮寄给报社和广播站。
…
雨停的这一天,公社派来的10名知青抵达第七生产队。
这在整个呼色赫生产队都是非同寻常的一件事。
来送知青的大卡车驾驶员跟着下车,在边上探头探脑看了好一会儿热闹,也没闹明白为啥给第七生产队送这么多年轻人。
当天晚上大队长就拍了板,选5个去春牧场,5个留大队开荒脱坯。
于是,第二天早上就有5名知青背上在公社知青办领的羊毡子羊皮袄等东西,坐着马车去了春牧场。
剩下5个则被安置在穆俊卿他们毡包另一边,由大队长带着穆俊卿几人帮忙新支了一个毡包。
留下的4个男知青住在新毡包里,另一个女知青则被送去跟吴老师一起住,先一边